2008年1月14日 星期一

阿公、土地和油炸香蕉─我的童年


阿公、土地和油炸香蕉─我的童年

昨晚的聖誕節平安夜照例在婆婆家過了。
大餐不能免俗的總是鵝肝、龍蝦、香檳和蛋糕、、等等, 足足耗了8個小時才讓自己 逃離那張用卡路里堆出來的餐桌。
不過,除了幫忙吃美食,我也貢獻了一些台灣料理。其中就有母親拿手的炸香蕉。


說到香蕉,又必須回想童年。
小時候,我家像許多台灣人家庭一樣務農。60年代,家裡的田地幾乎都種香蕉。

那 陣子,香蕉外銷日本價錢很高,替台灣賺了許多外匯,所以美名為綠金,蕉農最風光了。
一株株 蕉 苗,排列成一 行行的綠色隊伍,成長過程要仔細呵護。颱風來襲前得替香蕉 株架上撐木,避免遇 風折腰;抽出 蕉串後必須上套,確保不會遭蟲鳥啄 傷,以求賣相好看不被淘汰。

阿公那幾年很忙碌,也很快樂。
他經常背 著我到香蕉園裡去巡田 ,驕傲地審視他的香蕉大兵。 蕉串飽滿接近收成時,每晚就守在 蕉 寮過夜。
割 蕉串的日子,全家老小忙成一團,直到一串串的香蕉被鐵牛車送去 集 蕉場,才放下忐忑的心。

口袋裡裝滿了鈔票的阿公,總是自言自語 般的告訴我:交了香蕉收的 錢,讓阿娘仔 〈鄉下人對小女孩的暱稱,指的是我〉上學校,有歡喜嗎?
掌家的阿媽把錢存進農會,當然也給阿公一些「做所費」。然後阿公每個禮拜天到教會禮拜時會奉獻,感謝天父上帝的恩典,接著就邀他的好朋友們、或是牧師和執事長老們去酒家聽那卡西唱歌。
信仰極為虔誠的阿媽儘管帶著諒解的眼神責備他,老人倒是自我解嘲:「地獄 黑嚕嚕,串關長老甲牧師!」 這句話後來
成了我開啟對他 的思念的密碼。

據說,當年酒家女看到破汗衫上染了香蕉奶的蕉農無不眉開眼笑,迎接大客戶上門,反而是對穿 襯衫的小白臉應付敷衍。
只是好景不常。自從暴發青果合作社的金碗、金 盤事件後,台灣香蕉輸日一落千丈,綠金頓時貶為糞土。

香蕉不能賣到日本,蕉農的笑容變成了愁容。
割 下的香蕉不再用鐵牛車送去 集 蕉場,而是送去餵豬,直到豬也吃不下 。
阿公 憤恨 地看著堆積如山的香蕉一車車離去,甚至不敢問父親關於香蕉的下落。
母親偷偷的告訴阿媽,香蕉全都倒到高屏溪去了。二個女人流著眼淚禱告,我只能乖乖的躲在屋角發呆。


父親和其他 蕉農們研究冷凍、烘乾香蕉,企圖找出一條生路。
母親開始料理香蕉。 於是,連豬都吃不下的滯銷香蕉上了我家的餐桌。從 生吃香蕉到 油煎香蕉、麵糊炸香蕉,沒有一天缺過。
我邊想像著父親說過的故事,日本人把珍貴的台灣香蕉切 一片片分食,邊吞下碗裡的香蕉,急著趁母親不注意的時候吐 到水溝。
然而,最終還是救不了台灣香蕉產業。

蕉 園一夕間被遺棄,農民們砍除了田裡的綠色大兵。
隨著 蕉農的沒落,許多酒家紛紛關門了。
從此,阿公變的沉默。田裡很快改種 了毛豆,因為 據說日本人愛吃毛豆。等到那一季毛豆採摘的時候,老人家離開了人世 。

1996年,我和友人旅行到佛羅里達州一帶。
朋友提議找一家古巴餐廳吃飯。看不懂西班牙文的我們,隨意指著菜單上的幾行字, 服務生送來了比臉盆小一點的盤子, 烤雞底下墊 滿了油炸物, 令人垂涎三尺 。


我拿叉子挑起一塊 油炸物咬下,熟悉的感覺立刻攻 占我的味蕾。沒錯!就是炸香蕉!就是母親打蛋和麵粉、用油鍋酥炸,餵飽我們的炸香蕉。
霎那間,淚水滾滾,就直接落在那盤炸香蕉上面。朋友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 嚇著了,聽完我和香蕉的愛恨情仇後,竟然
把那盤可以吃 三天的古巴菜一掃而光,兩人相視而笑!

這些年, 為愛走天涯,結婚後寄居巴黎。
每星期二次,我會到一家阿拉伯人開的蔬果店去買水果,總要選一串香蕉。香蕉上的貼紙標示著產地是象牙海岸或者多明尼克。
我抱怨這些香蕉沒有香味。應該說是沒有台灣香蕉的香味。
我在廚房裡嘗試著料理沒有台灣香蕉味道的香蕉,把他們做成蛋糕、布丁、薄脆餅。但是,吃過多種不同食譜後,先生說最喜歡油炸香蕉。因為外皮酥脆、 蕉肉香甜。
其實, 他捧場有另外的原因。他知道,在廚房炸香蕉的時候我想念著台灣,想念著阿公和他的香蕉園,想念著故鄉和所有的親人~~~~。

就是這般無止無盡的思念,讓我在年節的日子特別惦記著 油炸香蕉 的滋味,那種細緻綿綿 與 土地、親情交織的眷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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