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、八歲的年紀,我的身高還不及一枝掃帚。
那時,我家祖宅的三合院埕斗經常晾曬著剛收割的稻穀。
稻穀黃澄澄圓滾滾,粒粒飽滿。稻穀在陽光下閃耀著農民一季的希望。
農忙季節,每一人都是勞力。
身量瘦小的我也和祖母、母親、堂嬸們一樣,拿著稻耙反覆的梳理著美麗的稻穀。
那個還沒有電視播報氣象的年代。突然奔至的一陣西北雨往往只在三、五分鐘的風狂雲聚之後襲擊大地。
來不及蓋上塑膠帆布,稻穀浸水了,而後發芽了。而後,那一季的希望破碎了。
祖母會說期待好年冬。但是希望破碎時她總有幾天躲著讀聖經。
現在我罹患嚴重的過敏和氣喘,醫生們告訴我不能接近稻穀麥穗。
終於,我也失去了生命裡一畦畦金黃美麗的希望了。
記憶裡,我家總是住著父母雙方的親戚。
二哥、四哥~~~~他們是父親的堂兄弟的兒子,因為家庭食指繁浩,只得自幼就住到我家來了。他們都大我八、九歲。
小哥才大我一歲。
我家原本已經有四個兄弟姐妹。加上三個堂哥,所以從小我總是看著母親踩著裁縫車縫補一大群孩子的衣物。
財仔姆是父親的遠房親戚,她的駕駛牛車為業的丈夫死於肺癆之後,就一輩子住在我家了。憂鬱沉默的寡婦掌理著供應二十多口人的吃食。
年幼時的我最喜歡黏在財仔姆身邊,她會指揮我適時給煮著米胎目的大灶添材火,也讓我享用第一碗起鍋的米胎目。
還有在我家和兒子家輪流住的福仔舅公。偶爾出現的幾個我想不起名字的臉孔。~~~~
那壠長長的大房子真像一列火車。流離失所的務農為生的親戚和他們的孩子來來去去,母親為張羅一切忙進忙出。
灶腳每天都會擺二張飯桌,供應著簡單卻熱騰騰的大鍋白米或加了甘薯籤的飯、筧菜炒丁香魚乾、鹹魚燉五花肉。
大人們談論著沒有收成的田地,積欠農會的貸款和利息、被農會抵押的田產~~~~
他們說住在下頭仔的盛仔婆在自己的水田裡喝農藥自殺了,因為還不起肥料錢田地被法院查封了。天恩叔公賣了種鳳梨的旱田,打算讓兒子拿錢去台北發展。~~~~
這些人,這些事構成了我的生命的記憶,也上演著台灣農民生存的悲劇。
他們渺小卑微。貧窮把他們單薄的軀體壓在冰冷的土地上,離政府與上帝如此遙遠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