蘭嶼記情之十一

隨著哈雷慧星消失在黑夜的天際之後， L和我成為一對戀人。
我們一起探索島嶼 認識每一塊岩石，一起參與家人和朋友 的活動。GARGAR們用欣慰與祝福的眼光看著我們。

清子邀 我和她去揀螃蟹。螃蟹祭是每年四月中的重要慶典，太太們為了感謝丈夫一年的辛勞，要煮螃蟹慰勞。這個時候族人會舉行祝祈祭與木鉤祭，一群穿著GEVGI的 男性用充滿著力與美的勇士舞表現雅美族對鬼神的敬畏。女人則必須採收田裡的SHESHEL製作芋頭糕。

單身的春菊是不需要加入螃蟹祭的，但是聰慧靈活的她總有別出心裁的巧思。春 菊炒了一些小米麩，讓我和L跟她去朗島的海邊林頭樹叢裡做餌，用香味誘出了好幾隻MEYBEYSO。MEYBEYSO的學名叫做桓蟹，因為牠的爪強硬有力能夠輕易撕裂椰子的殼，所以在台灣大家都稱呼牠椰子蟹。不過，蘭嶼人可是喚牠為八卦。
八卦是島上最知名的蟹類。據說牠由於含有豐富的賀爾蒙，導致引來許多遊客捕捉。

我們把煮熟的八卦分給清子和勇士。勇士戲謔地警告春菊不應該吃八卦。單身的人吃了，晚上會發燒去跳海。
可是，美麗的春菊為什麼不結婚呢？蘭嶼沒有她中意的對象嗎？春菊一心只想到台灣去，清子說。她厭倦了只有海洋和飛魚的生活，渴望台北的繁華世界。
曾經春菊熱戀著一個台北來的釣客，夢想和他 結婚去都市生活，結果那男人向她借了一筆錢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。痴情的春菊到現在還等著那男人，她每天在機場搜尋 下飛機的旅客，期待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孔。
聽清子 說完感傷的故事，我起身握緊春菊的手。不要緊的，GARGAR，一切都過去了。妳還有家人，有清子，有我，有蘭嶼。就讓那男人走了吧！

四月底我返赴高雄工作，留下L繼續他的研究。我們靠著電話和一個禮拜二封信維持這份感情，每個月我回蘭嶼相聚一次 。

第二年，1987年的春天，我像候鳥一樣 飛回島嶼。
島嶼的 春天是生氣盎然的。野百合再度盛開在青青草原與四處的岩壁上。
L和我沉浸甜蜜的愛情當中就像世上所有的戀人一樣，每天總是相互廝守著。我們徒步登上大天池並且數次與青竹絲照面，有時整夜躺在東清灣的沙灘上聽著浪濤聲。
海在唱歌！ 哦不！海在嘆息。為什麼說海在嘆息呢？妳不快樂嗎？你覺得幸福嗎？因為你說海在唱歌。
告訴我這個讓你感到幸福的島怎麼來的，在這個島上我很快樂呀！
中新世(Miocene)」早期，距今大約二千萬年以前，古南海板塊向東南隱沒至菲律賓海板塊之下，引發了島弧岩漿活動，在菲律賓海板塊的西緣，生成了一系列的火山，被稱為「呂宋火山島弧 (Luzon arc)」。中新世晚期，距今大約五～六百萬年以前，呂宋火山島弧的北段已大致形成，這就是現今的海岸山脈；推測蘭嶼島早期的岩漿活動，也在這個時候開始。
再過一陣子我的研究計劃就告一段落了，該回去工作了。 回台北嗎？
噢！不是台北。我必須回教書的學校，在美國猶他州。夏天妳可以辭掉醫院的 職務跟我去~~~~。 我轉過身望著滿天的星斗。 知道嗎？從獵戶星座的腰帶中間那顆星向 上延伸就可以找到北極星~~~~，猶他州看不到海吧！
妳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。跟我去！想 海的時候我們就到加州看。
不能留在台灣嗎？我不會離開的。你不了解我對台灣的眷戀。
我知道，但是我的工作在那裡啊！呵呵！對我來說妳就是蘭嶼這個島~~~
噓~~~~我聽到飛魚跳躍的聲音~~~~ 海風吹起。我沉默了。
愛情像 海潮一樣來了又走了。L要去的地方連海都沒有。我將無法把思念 塞進瓶子漂流大海到太平洋的彼岸給他。把臉埋在L的胸口，聽著海濤一陣接一陣的嘆息。我是L的島嶼。他不能帶走 他的島嶼，只能從此在 猶他州的沙漠遙想海洋。

幾天後，我不告而別離開了蘭嶼。我真的不願意再送一個心愛的人跨越機場出境線。 當我回到家剛剛 進門，就聽見母親呼喚我接電話。那一端是L的聲音。我久久不語，而後聽到二個人在哭泣~~~~。

那一年夏天，L離開了台灣。
那一年秋天，我回到蘭嶼，尋找每一個我們踏過的足跡。
那一年蘭嶼發生了許多事。
田雅各醫師自願到蘭嶼衛生所服務。 在鄉公所舉行有關核廢料儲存問題的官民協調會。因中山科學研究院試圖取得編號26 號土地，並以「基於國防保密規定」逃避村民質問，而26號地在紅頭村735位族人的心中，是傳說裡祖先發源的聖地，也是代代相傳的公有地。十二月７日放射線物料管理處為了安撫雅美族人日漸昇高的反核廢料情緒，策劃了一次日本的參觀旅行，邀請蘭嶼鄉長、縣議員、鄉代表‘ 村長赴日，但經由數位雅美青年的奔走、動員，在12月7日受邀雅美人齊集蘭嶼機場，候機出發的時候，爆發了“機場抗議事件”，當時雖僅有六位蘭嶼青年排除各種顧忌，做起抗議海報、抗議規模雖小，但卻是雅美人對統治力量的長久積怨，史無前例地表達了首度的嚴正抗議。


〈海在歌唱嘆息~~~~〉